望江楼的灯火，在夜色里是一团晕开的暖黄。
这里是京城最顶级的销金窟，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，或许还不够此地一晚的开销。
魏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小厮衣服，佝偻着背，混在夜风里，藏身于街角最暗的阴影中。
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，带来一阵阵虚弱的晕眩。
刘成跟在后面，吓得魂不附体，牙齿都在打颤。
“公……公公，这里守卫森严，我们……”
魏晋没有回头。
他只是需要一个熟悉宫外环境的向导，刘成恰好合适。
至于其他的，刘成派不上任何用场。
“你在这里等着。”
魏晋丢下一句话，身形一闪，便融入了望江楼后巷更深的黑暗里。
刘成呆立在原地，看着那道瘦削的背影消失，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他竟然真的来了！
疯子！这个魏晋，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！
望江楼后巷，泔水的酸腐气味混杂着酒肉的香气，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。
魏晋没有走门。
任何一扇门，都有被看见的风险。
他仰头观察着酒楼的结构，飞檐翘角，雕梁画栋。
对别人来说，这是巧夺天工的建筑。
对他来说，这只是一个个可以借力的攀爬点。
他退后几步，助跑，足尖在墙面砖石的缝隙中借力，身体贴着阴影，无声地向上游移。
这具身体虽然虚弱，却有着长年累月在宫中底层求生练就的柔韧与敏捷。
几个起落，他便壁虎般攀上了三楼，从一扇虚掩的杂物间窗户翻了进去。
楼内是另一番天地。
地龙烧得整个楼阁温暖如春，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料与顶级佳肴混合的靡靡之气。
远处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，伴随着男人的高谈阔论与女子的娇声软语。
魏晋对这些充耳不闻。
他根据刘成提供的信息，轻易地判断出王振与张埔密会的天字一号房所在的位置。
最危险的地方，往往安保最严密，但也最容易出现意想不到的漏洞。
比如，房梁。
魏晋的身形在错综复杂的梁柱间穿行，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，最终悬停在天字一号房的正上方。
他拨开积尘，从木梁的缝隙向下望去。
雅间内，奢华的酒菜摆了满满一桌，却几乎没人动过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，以及吏部尚书张埔，正相对而坐。
一个是大内权宦，太子党的领袖。
一个是外朝重臣，贵妃党的核心。
本该是死敌的两个人，此刻却坐在一张桌上。
“张大人好兴致。”
王振端起酒杯，尖细的嗓音有些刺耳。
“比不得王公公，深夜出宫，圣眷正浓啊。”
张埔皮笑肉不笑地回敬。
魏晋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，心念一动。
【正在扫描目标……】
【姓名：王振】
【身份：司礼监掌印太监，东厂提督】
【当前思绪：老狐狸，还敢在本督面前拿乔。等太子一倒，李家那贱人也活不了几天。】
【姓名：张埔】
【身份：吏部尚书】
【当前思绪：阉狗也敢猖狂。待你主子失势，看你还能蹦跶几时。】
果然是面和心不和。
魏晋潜伏在黑暗中，身体因为伤痛微微发颤，精神却高度集中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好戏，现在才要开始。
“废话少说。”
王振放下了酒杯，开门见山。
“秋狝的事情，准备得如何了？”
张埔端起茶盏，用杯盖撇去浮沫。
“万事俱备，只欠东风。”
“你确定那东西，三皇子会用？”
王振的身体微微前倾，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。
“三皇子勇武好胜，听闻西域进贡了一把神弓，早已心痒难耐。我已买通他身边的小太监，届时只需稍加‘引荐’，他必然会选那把弓。”
张埔慢条斯理地说道。
“那把弓，有什么门道？”
“没什么门道。”
张埔的嘴角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。
“只是弓臂的韧性被高手处理过，开弓时会有一个极细微的偏差。寻常射箭毫无影响，但在高速奔驰的骏马上，目标又是移动的……箭矢会稍稍偏左。”
偏左？
魏晋藏在梁上，身体骤然绷紧，险些发出一丝声响。
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，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。
围猎之时，太子按礼制，当在皇帝左侧！
好一招毒计！
借三皇子的手，在众目睽睽之下“误伤”太子！
届时，无论太子是死是伤，兄弟相残的罪名都将落下。
皇帝就算再心疼，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残废的太子，去杀了另一个健康的儿子。
太子党与三皇子党本就势同水火，此事一出，必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！
王振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。
“妙！实在是妙！”
“如此一来，太子储位不保，三皇子也脱不了干系。我们两边，都能扫清一些障碍。”
张埔淡淡地说。
王振的笑声停歇下来，他眯起眼睛。
“京营提督李刚那边，不会出岔子吧？他可是个老油条。”
“放心。”
张埔胸有成竹。
“这个世界上，没有不爱钱的官，也没有不爱家人的老油条。他新纳的小妾，可是我亲手送过去的。围猎场上的防卫，届时会出现一些……恰到好处的疏漏。”
王振满意地点点头。
两人又敲定了一些细节，言语间，已经将朝堂的未来格局瓜分完毕。
魏晋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
这些信息，任何一条泄露出去，都足以引发滔天巨浪。
但他没有满足。
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吏部尚书张埔身上。
这个老狐狸，会甘心只做一个贵妃的拥趸吗？他的野心，绝不止于此。
【是否探查目标深层欲望？】
是。
魏晋在心中默念。
【正在解析……】
一行更加幽深的紫色小字，在张埔的面板下方缓缓浮现。
【深层欲望：太子鲁莽，三皇子愚蠢，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最好。届时，我便联合靖王，拥立毫无根基的五皇子登基。一个乳臭未干的傀儡皇帝，一个手握兵权的宗室亲王，再加上我这个掌控百官的吏部天官……这天下，便是我等囊中之物！】
靖王！
五皇子！
魏晋的呼吸几乎停滞。
原来这才是张埔真正的图谋！
他根本不是贵妃党，他只是在利用贵妃和三皇子，去和太子党这头猛虎火并。
他的目标，是做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……曹操！
好大的胃口！
好深沉的心机！
魏晋将这一切牢牢记在心里，每一个字都化作烙印，刻入脑海。
信息已经足够了。
再待下去，风险太大。
他调整呼吸，准备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。
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向后移动，每一个动作都小心到了极点。
就在这时。
“啊！”
隔壁的雅间，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。
那声音不大，还带着刻意的压抑，但在这寂静的楼道间，却显得格外清晰。
魏晋的动作瞬间僵住。
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离开，任何节外生枝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。
可是，那声音里的一丝熟悉感，却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。
他屏住呼吸，侧耳倾听。
隔壁很安静，似乎刚刚的惊呼只是一个错觉。
魏晋犹豫了片刻，身体慢慢挪动，将视线投向隔壁雅间的方向。
两间雅房的隔断用的是镂空木雕，虽然看不真切，但能勉强窥见一些光影。
他换了个角度，从一处花纹的缝隙中望了过去。
隔壁的陈设同样奢华。
一个身着月白便服的女子背对着他，身形纤弱，似乎有些不安。
虽然只是一个背影，但魏晋的心头却猛地一跳。
这个身形……
在他对面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。
男子身姿挺拔，即便坐着，也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刚毅之气。
【正在扫描新目标……】
系统面板自动弹出。
魏晋的视线先落在了那个女子的面板上。
【姓名：林婉儿】
【身份：废妃（名义上禁足于长春宫）】
【当前状态：紧张，惶恐】
林婉儿！
那个因为父亲贪墨案而被废黜，打入冷宫的林妃！
她怎么会在这里？
魏晋心神剧震，连忙将视线转向她对面的男子。
面板上的信息，让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
【姓名：萧景琰】
【身份：镇国大将军萧策之子，羽林卫左郎将】
【当前思绪：婉儿，我一定会救你出去。】
镇国大将军之子！
那个张埔在深层欲望中，扬言要除掉的“老将军”的儿子！
本应在冷宫的废妃，竟然在宫外与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之子秘密会面！
一瞬间，无数混乱的线索在魏晋脑中炸开。
林尚书的贪墨案，王振销毁的卷宗，李氏的玉佩，太子与三皇子的死斗，张埔的野心，以及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……
这浑水，比他想象的，要深得多。
（本章完）
（字数：2451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