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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：北斗七星
暮色四合，山间的夜晚降临得很快，带着一股城市里从未有过的、沁入肌肤的凉意。天文社的其他成员陆续抵达，营地渐渐热闹起来。大家分工合作，有人负责准备简单的晚餐，有人开始调试望远镜。
江述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干燥的树枝，在营地边缘、靠近他们帐篷的空地上，熟练地升起了一小堆篝火。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寒意，也圈出了一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、温暖而私密的空间。
林澄坐在折叠小凳上，双手拢在火焰旁，看着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木柴，发出噼啪的轻响。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，映得她的眼眸格外清亮。
“冷吗？”江述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，递给她一个保温杯，“喝点热水。”
“谢谢。”林澄接过，杯壁传来的温热一直熨帖到心里。她小口喝着水，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忙碌调试望远镜的江述的侧影。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帐篷上，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守护者。
晚餐是大家分享的自热食品和面包，简单却别有风味。饭后，其他社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、玩游戏，或迫不及待地开始用望远镜寻找早期升起的星辰。
江述和林澄却依旧留在那堆小小的篝火旁，仿佛默契地贪恋着这份远离人群的宁静。
“你之前说，”林澄看着跳动的火焰，终于问出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，“安静的地方，适合想事情。你……经常想些什么？”
这是一个比之前更深入的探询。
江述拨弄了一下柴火，让火焰燃得更旺些。他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轮廓分明，眼神有些悠远。
“想得很多。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清晰，“比如，家族期望与个人道路之间的张力。”
林澄微微一怔，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谈及这样私密的话题。
“我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，”江述继续说着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火焰上，“从曾祖父开始，就是传统的国画大家。家里所有人都认为，我应该沿着那条被验证过无数次的、荣耀的道路走下去，继承那种笔触、那种意境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，但林澄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流。
“所以，你选择油画，是一种……反抗？”林澄轻声问。
“不全是。”江述摇了摇头，“更多是一种寻找。国画很好，但它承载的东西太重，规矩太多。我渴望一种更自由、更能表达‘我’这个个体的方式。油画……它的色彩，它的质感，它的覆盖与重塑，都让我觉得，那里有属于我自己的语言。”
他顿了顿，自嘲地笑了笑：“当然，这种‘寻找’，在家族看来，就是离经叛道。”
林澄安静地听着，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。她想起自己，何尝不是因为父母失败的感情，而试图在数据中寻找一种确定性和安全感？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，对抗着某种来自过去或外界的“预期”。
“那你呢？”江述转过头，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，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跃动，“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数据？甚至试图用它来定义像‘情感’这样……混沌的东西？”
问题被抛了回来，直指核心。
林澄握紧了手中的保温杯，指尖感受着那份温热。她沉默了片刻，望着篝火，仿佛能从火焰中看到过往的碎片。
“因为我害怕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在这个信任的氛围里，第一次坦诚了自己最深层的动机，“我父母……他们当年爱得轰轰烈烈，所有人都觉得是佳偶天成。可最后，还是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‘性格不合’分开了。”
她抬起头，看向江述，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、卸下防备的脆弱：“如果连那么强烈的感情都不可靠，那还有什么是可以预测、可以信赖的？所以我觉得，如果一切都能被量化，被分析，或许就能避免那种……突如其来的崩塌。至少，数据不会骗人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，尤其是向江述，袒露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她的“研究”背后真正的驱动力。说完之后，她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，害怕看到不解或怜悯。
然而，江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，眼神里没有评判，只有一种深沉的、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理解。
篝火噼啪作响，山风轻柔地拂过树梢，带来远处不知名虫类的鸣叫。
“数据不会骗人，”良久，江述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低沉而肯定，“但它也无法告诉你，仰望北斗七星时，心里那份莫名的宁静与震撼，究竟源于视觉神经的信号，还是源于人类数十万年来对星空的古老记忆与向往。”
他抬起手，指向已经开始在墨蓝天幕上清晰显现的、那七颗排列成勺状的明亮星辰。
“你看，北斗七星。它的位置、光度、运行轨迹，都可以被精确计算。但当你真正看到它，感受到它亘古不变的指引时，那份超越数据的美与意义，才是它存在的真正价值。”
他的话语像一股温润的水流，缓缓漫过林澄心中那道由恐惧筑起的堤坝。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看着那七颗熟悉的星辰，第一次不再去想它们的星等、距离和物理构成，而是单纯地感受着它们在夜空中那份沉静、坚定而永恒的美。
篝火旁，秘密与恐惧被轻轻摊开，在理解和星辰的见证下，悄然融化。他们不仅分享了过往，更在彼此的眼中，看到了自己孤独寻找的倒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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