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时清理出来的中军大帐内，血腥味似乎比外面淡了一些，但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更加压抑、更加紧绷的气氛。炭盆燃烧着，发出噼啪的轻响，火光跳跃，映照着帐内几人凝重无比的面容。
沈羽坐在主位之上，已经简单包扎过的左臂依旧隐隐作痛，但他腰杆挺得笔直，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与伤痛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。赵虎按刀站在他身侧，如同一尊怒目金刚，虎视眈眈。萧瑾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，显然还未从白日那场惨烈大战的冲击中完全恢复，但他努力挺直着小小的身躯，目光紧紧跟随着沈羽，不肯错过任何细节。
两名亲兵将如同死狗般拖了进来，重重扔在帐中的地面上。正是被沈羽一枪废掉右肩、因失血和疼痛而昏迷过去的张彪。军医已经粗暴地给他止了血，敷上了金疮药，但那股浓烈的血腥和药味混合在一起，依旧令人作呕。
一盆冰冷的、带着冰碴的雪水猛地泼在张彪脸上。
“呃……咳咳咳……”张彪一个激灵，从昏迷中惊醒，剧烈的咳嗽牵动了肩部的伤口，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，发出痛苦的呻吟。他挣扎着想要坐起，却发现右臂彻底失去知觉，剧痛钻心，只能勉强用左手支撑着地面，抬起头。
当他看清端坐在上方的沈羽，以及沈羽那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时，他残余的凶性被激发出来，嘶哑地骂道：“沈……沈羽……你个……御史崽子……有种……就给老子一个痛快！”
沈羽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漠然。这种沉默，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感到压力和恐惧。
赵虎可没这个耐心，他上前一步，一脚踩在张彪受伤的右肩伤口附近，用力碾了碾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张彪发出杀猪般的惨嚎，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，额头瞬间布满冷汗。
“狗东西！死到临头还敢嘴硬！”赵虎怒吼道，“说！李嵩那老狗和魏忠贤，到底在密谋什么？‘金狼部借道’，‘正月十五献城’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不说，老子现在就把你剩下的手脚一寸寸捏碎！”
张彪痛得几乎再次昏厥，但他咬紧牙关，眼中闪烁着疯狂和顽固：“呸！……你们……休想……从老子嘴里……掏出半个字……李将军……会为我报仇的……你们……全都得死……”
他显然打定了主意，宁死也不肯透露核心机密。
沈羽终于动了。他缓缓从怀中，取出了那枚被蜡封保存、但已然被拆开过的蜡丸，以及里面那卷小小的桑皮纸密信。他将其轻轻放在面前的矮几上，然后，用两根手指，将其推到了张彪视线可及的地方。
他的动作很慢，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。
“张彪，”沈羽开口，声音平稳，没有丝毫波澜，却字字如锤，敲打在张彪的心上，“你可以不说。但这枚从狼牙哨守将怀中搜出的密信，以及上面李嵩的私章和司礼监魏忠贤的印记，足以定你一个‘附逆谋反、勾结外寇’的诛九族之罪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如刀，直视张彪开始闪烁不定的眼睛：“你以为你一死，就能保全什么？你的家人？你的宗族？还是你对李嵩那可笑愚忠的名声？”
“你……你胡说！”张彪脸色剧变，挣扎着想要反驳，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。诛九族！这三个字对于任何时代的人来说，都是最恐怖的噩梦。
“我是不是胡说，你心里清楚。”沈羽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酷，“李嵩与魏忠贤，勾结金狼部，欲在正月十五里应外合，献出雁门关，直捣都城，行篡逆之事。此事若成，你或许能搏个从龙之功；但此事若败，”他微微前倾身体，压迫感陡增，“你觉得，皇帝陛下，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此事的叛臣贼子吗？届时，清算下来，你张彪的名字，将会被刻在耻辱柱上，你的父母妻儿，宗亲故旧，有一个算一个，都将在菜市口引颈就戮，尸骨无存！”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你怎么会知道……”张彪的心理防线在“诛九族”和沈羽清晰道出计划细节的双重打击下，开始剧烈动摇。他最大的依仗——对李嵩的恐惧和对其成功的盲目相信，在沈羽抽丝剥茧的分析和眼前铁证面前，变得摇摇欲坠。
沈羽不再紧逼，而是给了他片刻消化这恐怖信息的时间。帐内只剩下张彪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，以及炭火的噼啪声。
萧瑾在一旁，紧紧抿着嘴唇，看着沈羽如何用言语和心理，一步步瓦解这个凶悍敌将的意志。他心中充满了对沈羽的敬佩，也燃烧着对李嵩、魏忠贤这些国贼的刻骨仇恨。
终于，张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。他瘫软在地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，脸上血色尽褪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。他喃喃道：“……我说……我都说……求……求将军……饶我家人……他们是无辜的……”
“那要看你的交代，有没有价值。”沈羽坐直身体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张彪如同倒豆子一般，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：“是……是李将军……与司礼监魏公公……早已约定……正月十五……趁都城守备松懈……宫中举办庆典之时……由魏公公设法打开宫门和部分城门……同时……金狼部大汗会亲率两万精锐骑兵……借道雁门关……由李将军心腹引导……直扑都城……里应外合……拥立……拥立李将军为帝……”
尽管早有心理准备，但亲耳听到这完整的、具体到时间的谋反计划，帐内的沈羽、赵虎乃至萧瑾，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！这计划堪称歹毒周密，若非他们偶然截获密信，后果不堪设想！
“军营中……还有……还有李将军的眼线……”张彪为了活命，为了家人，已经顾不得一切，“负责……传递消息……我知道……我知道三个人的名字……”
他颤声报出了三个名字。
沈羽眼中寒光一闪，立刻看向赵虎。
赵虎会意，重重一拍胸膛：“将军放心！俺这就去把那几个吃里扒外的杂碎揪出来！”说罢，转身大步冲出营帐，带着凛冽的杀气。
帐内，只剩下沈羽、萧瑾，以及瘫在地上、如同烂泥般的张彪。
核心的谋反线索，终于清晰。
但更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，也随之而来。
正月十五，时间，已经不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