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二背着竹篓,脚下轻快,要不是要顾着陈九月,恨不能跑起来。
穿过几条街巷,就到了县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。
这里最大的那间铺面,足足有五开间,从外头看去,里头的货物种类繁多,分门别类,码得整整齐齐。
大幅匾额上刻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:太平县南北货行。
货行里人头涌动,个个衣着体面。
母子两人走进了货行。
此时店里的所有小二身边都有客人。
掌柜的在柜台对着账本拨弄算盘。
他抬眼看见衣着破烂的母子俩人进店,眉头皱了皱,继而埋头拨算盘,没有搭理。
店里的小二,也有趁着空档瞥一眼母子俩人的,但都没有上前来搭理。
陈九月也不在意,自顾自地在店内转了一圈,并没有看到蜡烛。
她走到门口的柜台:“掌柜的,不好意思,打扰了,您这有蜡烛卖吗?”
掌柜的手一顿,再抬眼看了陈九月母子俩一眼,眼中的嫌恶都不加掩饰。
他没好气道:“没有。”
说完还转头,对离他最近的那个小二喊道:“阿山,以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,店里的东西最便宜的都上百文,要是有不长眼的碰坏了,你替他们赔吗?”
小二一连点头说:“是是是,小的知道了。”转过脸来,一瞬变脸,没好气地对陈九月母子说道:“还不快走?”
老二很是生气,想上前理论一番。
陈九月拉着他就走出了铺子。
以貌取人的事儿,在哪个时代、哪个地方都有,犯不着因此生气。
“娘,要不咱自己摆摊卖吧!”老二难免失落,甚至都对卖蜡烛这件事没了信心。
陈九月勾了勾下巴,示意老二看向隔壁那条街,那里有几个混子在砸一个老人的菜摊。
官差就在边上看着,并没有上前阻止。
而周围同样摆摊的人,表情麻木,好像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老二看得目瞪口呆。
虽然他从前常在县城跑,但是活动范围都是以书院周边为主,那些文人聚集的地方,都讲究知礼守节,和气文雅。
哪怕与人吵架都是引经据典,之乎者也。
他以为城里人都是这样的。
何曾想到也会有在青天白日之下就欺凌弱小的事儿发生。
终究是人生阅历不够,太过单纯了。
“娘,这这这,他们怎么能这样,那官差怎么也不管管?”
从老人的求饶声,和混子的咒骂声中可以听出个大概。
原是在这街上摆摊售卖东西,是有人收“保护费”的。
而那老妪,今天刚开摆,还没来得及卖出哪怕一棵小葱。
老妪没钱交“保护费”,所以就被砸摊了。
如果陈九月在这城里摆摊卖蜡烛,肯定也是要交“保护费”的。
她意识到,在这个地方,穷苦人想挣个三瓜两枣,还是挺难的。
几个铜钱一把的青菜,都有人上赶着盘剥,更何况是他们要卖的是几十上百个铜板的蜡烛。
不怕卖蜡烛的钱要上交一部分,就怕到时候蜡烛的来源和做法被人盯上,会给自己和孩子们引来灾祸。
陈九月的眸光沉了沉:“世道如此,咱们这些平头百姓,没能力反抗,只能主动避让。摆摊卖蜡烛不适合咱们,走吧,带娘去那个什么,书院那条街看看。”
老二扁了扁嘴,只能点头答应。
母子俩人朝崇文街走去。
南山书院是附近几个县里,名气最大、学子最多的书院。
所以,南山书院大门所在的这一条街,成为文人墨客一条街。
有卖文房四宝的,卖书籍的,还有书画、文玩等。
母子俩来到崇文街。
陈九月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,整条街的店铺都走进去看了一圈。
有蜡烛卖的只有三家,而且存货量都很低。
长短粗细不同,卖价从120文到180文不等,且都是以蜂蜡为主。
不是没有需求,而是他们的供货源都不稳定,现在有卖指不定过两天就断货了,下次再进货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。
在南山书院大门正对面,也是整条街最大的、占据了三个铺面的四宝斋里,陈九月居然看到了三四根半指长的松脂蜡烛,里头的杂质还不少,卖价是30文钱一截。
“这松脂比蜂蜡还难得,点着了还有驱蚊效果,三十文钱真的很便宜了。今早儿才到的货,您现在不买,一会儿学子们散学,眨眼就没了!”四宝斋的掌柜的看上去三十多岁,穿的藏青色长衫有些褪色了,但也是干干净净的,有着读书人的儒雅气质。
他看到陈九月拿着那几截蜡烛又是看又是闻的,有好一会儿了。
店里的其他小二都有的忙,他只能亲自上前招呼。
他说话客客气气的,难得的没有以貌取人。
陈九月对这个掌柜印象不错,他们这么大的铺子,应该不会为了几十根蜡烛的生意而对她们起坏心思。
“掌柜的,您贵姓?”陈九月恭敬道。
“璧人姓陈。”陈掌柜拱手回应。
陈九月对他点头微笑,也不打算卖关子了,直接从老二的背篓里随手抓了一把,大概七八根蜡烛出来。
“陈掌柜,您掌掌眼,像我们这个品相的松脂蜡烛,如果搁您这店里售卖,能卖上多少钱?”
陈掌柜有些惊讶,他没想到眼前的母子衣着破破烂烂的,竟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蜡烛来。
他们有认识的蜂农,蜂农要等收了蜂蜜后,才会把没用了的蜂巢制作蜡烛,有好些人预定的,价高者得,有钱不一定能买到的。
他拿起陈九月的松脂蜡烛,放在鼻尖闻了闻,看了又看。
松香浓郁,平整光洁,色泽均匀,一点杂质也没有。
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纯净的松脂。
他有些激动:“这位嫂子,您这些松脂蜡烛哪儿来的?您特地拿来给我瞧着,又是个什么用意?”
陈九月挂上推销员的职业微笑:“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做的,给您看自然是希望借贵宝店售卖我们的蜡烛,寄售或者直接卖给您都行,您看,您先试着给个好价钱?”
陈掌柜看着柜台上横七竖八放着的七八根蜡烛,搓了搓手:“这些是全部了吗?”
陈九月笑答:“不是,我们这次出来只带了56根。”
陈掌柜眼中露出惊喜:“哦?意思是你们还有更多?”
陈九月点头:“对,没错。”
她把老二的背篓拿下来,伸到掌柜的眼前:“您看,都是一样的成色!”
掌柜的往背篓里瞧了瞧,一根根橙黄透亮的蜡烛,安安静静地躺在垫了一层稻草的竹篓里,背篓里的松香味更浓郁了。
他找来火折子,试着点了其中一根。
那火焰,比油灯更高更亮更稳定,烟也少,还散发着淡淡的松香。
他赶忙吹灭蜡烛。
他手上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,做沉思状。半晌,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:“您这蜡烛,想卖个什么价?”
谁先报价谁先挨砍。
陈九月报以和煦的微笑:“我看您这的蜂蜡粗细跟我的松脂蜡烛差不多,长度只有我的蜡烛的三分之二,卖价180文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