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铁柱坐在一块相对平整、被众人用某种柔软苔藓小心铺垫过的大石头上,腰板挺得笔直,努力维持着“太阳神使”应有的威仪。保温杯被他郑重其事地放在脚边,光洁的不锈钢杯体在从巨大树冠缝隙漏下的斑驳光线里,偶尔闪过一道冷冽的光,引来周围敬畏的低语。他清了清嗓子,带着指点江山的豪迈,对着围坐在熄灭灰堆旁、眼神里充满困惑又带着一丝丝期盼的原始人们开始了他的“部落CEO就职演讲”:
“咳咳!那个,哈图卡莫部落的…嗯…伙伴们!”他用上了自己能发出的最洪亮、最具穿透力的声音,“听着!从今天起,伟大的哈图卡莫——也就是本神使——将带领你们走向繁荣富强!我们首先要解决的,就是温饱问题!哦,就是吃饱、穿暖、不被冻死!”
他指着简陋营地角落里堆积的一些看起来蔫了吧唧、颜色可疑的块茎植物:“这玩意儿,叫‘土疙瘩’?不行!太没品位!以后叫它…呃…白玉薯!听着就高级!我们要找到更多!更甜的!还有那些跑得飞快的长耳朵野兽(他努力回忆着昨晚隐约看到的兔子影子),对,兔子!我们要围猎它们!用陷阱!挖坑,上面盖草,掉进去就跑不了!这叫技术!懂吗?”他做了个挖坑的手势,引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和模仿。
他又指向远处浑浊流淌的小溪:“水!生命之源!不能直接喝!要煮开!怎么煮?得有容器!我教你们…嗯…烧陶!用黏土捏成罐子,放火上烤硬!以后就有热水喝,有热汤喝!远离腹泻…就是拉肚子拉到死的那种!”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腹部,做了个痛苦倒地的夸张姿势,成功引起一阵带着惊恐和恍然大悟的骚动。
就在王铁柱口沫横飞,描绘着“架设悬索桥跨越天堑”、“打造原始版筒子楼集中供暖”的宏伟蓝图时,一阵冰冷急促的风打着旋儿吹进了营地中心。风的核心,正是那堆被小心保护、此刻却奄奄一息的篝火余烬。
那堆灰烬,是部落的心脏,是黑夜里的眼睛,是驱散寒气和猛兽的守护神。几块曾经红热、此刻只剩暗红余温的木炭,在风中微弱地闪烁了几下,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。
“噗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部落成员耳边的叹息声响起。最后一缕顽强挣扎的、带着微暖气息的烟气,像一条断了脊梁的蛇,扭曲着,盘旋着,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。
灰烬堆彻底失去了色彩,变成了冰冷的、死寂的灰白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一个满脸深刻皱纹、皮肤如同古老树皮的老者(王铁柱心里给他起名叫“老石头”),一直佝偻着身子,用一根长长的、末端分叉的木棍,小心翼翼地拨弄、呵护着那堆火种。此刻,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彻底熄灭、再无一丝热气的灰堆,仿佛灵魂也被瞬间抽离。他枯瘦如柴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,那根拨火棍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不成调的呜咽,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,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,蜷缩成一团,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耸动。
一个抱着脏兮兮兽皮娃娃的小女孩(王铁柱叫她“小鹿”),原本正懵懂地看着神使“演讲”,火光熄灭的瞬间,她怀里的娃娃掉了下去。她呆呆地看着那堆彻底冰冷的灰烬,小嘴瘪了又瘪,终于,“哇——”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爆发出来,充满了最原始的、对寒冷和黑暗的巨大恐惧。这哭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间引爆了压抑的死寂。
“火…火…嘎!” “呼噜噜…死…死…” “哈图卡莫…火…火没了…”
绝望的低语、压抑的啜泣、恐惧的呻吟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。强壮如“黑骨”(王铁柱给那个第一个跪拜他的壮汉起的名字)这样的战士,此刻也死死攥着自己的石斧,指节发白,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堆死灰,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。温暖、光明、熟食、安全…所有支撑他们在这片残酷大地上挣扎求生的基石,随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熄灭,彻底崩塌了。死亡的气息,比刚才那只闯入的剑齿虎更加冰冷、更加庞大,沉沉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,也沉沉地压在了王铁柱这位新晋“CEO”的背上。
王铁柱还在那堆冰冷的灰烬前尴尬地伸着手,刚才豪言壮语的余音似乎还在林间回荡,此刻却被这片绝望的死寂无情地撕碎。几十双眼睛,从最初的敬畏、崇拜,迅速转向了迷茫和更深不见底的恐慌,最后聚焦在他身上时,只剩下了赤裸裸的、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哀求。
“哈图卡莫…”老石头挣扎着抬起涕泪横流的脸,额头再次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火…火…救救…部落…嘎…”
“神使!火!”黑骨猛地抬起头,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王铁柱,手中的石斧无意识地摩擦着地面,发出沙沙的声响,那姿态不像是在恳求神明,倒像是在质问一个骗子。
压力山大!王铁柱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吹出去的牛逼泼出去的水,现在这水结冰了,还带着刺骨的寒意,直接糊了他一脸。他刚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妈的,玩脱了!火!没有打火机,没有镁棒,连个放大镜都没有!钻木取火?那可是传说中的技能!他只在教学视频里看过,自己实操…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!
可看着那一双双逐渐被绝望吞噬、又死死锁定他的眼睛,再看看老石头趴在地上颤抖的身影和小鹿那张哭花了的小脸,王铁柱知道自己退无可退。CEO上任第一天,核心业务就崩盘,这团队还要不要带了?
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混杂着赶鸭子上架的悲壮感涌了上来。他猛地一拍大腿,声音拔高了八度,努力让声线听起来充满不容置疑的自信(尽管尾音有点飘):“都给我安静!慌什么慌!一点小火苗而已!对本神使来说,吹口气的事儿!看好了!”
他大步走到那堆死灰前,环顾四周,在一堆散落的工具里飞快地翻找。“老石头!给我找根硬点的直棍子!要干的!黑骨!去找点细软的干草,越干越蓬松越好!还有你们几个,去找那种…呃…树皮很软的枯树!快!”
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。部落里的人虽然绝望,但长久以来对“力量”的本能服从还在,尤其是“太阳神使”刚刚击退过剑齿虎的神威犹在眼前。人群短暂地骚动了一下,像被抽打的陀螺般迅速行动起来。老石头几乎是爬着去翻找木棍,黑骨低吼一声,带着几个战士冲向了营地边缘的灌木丛。
很快,王铁柱面前堆满了材料:一根手腕粗、还算笔直坚硬的枯枝(似乎是某种硬木),几缕被黑骨粗暴揉搓出来的、看起来还算干燥的细草绒,两块巴掌大的、表面粗糙的干木头板子——一块偏硬,一块木质看起来稍软一些。
“原始钻木取火套件…凑合能用吧?”王铁柱心里嘀咕,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野外求生手册里的步骤。他先用小石刀(从黑骨那里“征用”来的)费力地在硬木棍的一端削出一个粗糙但尖锐的顶角。然后拿起那块质地稍软的木板,用石刀在上面刻出一道浅浅的凹槽。
最关键的时刻到了。他小心翼翼地将削尖的硬木棍顶在软木板凹槽的一端,双手合十,夹住木棍,开始用力搓动!
“嘿咻!嘿咻!”
寂静的营地里只剩下王铁柱粗重的喘息和他手掌摩擦木棍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双手和那块承载着部落生死的木板接触点。
一分钟过去…木棍顶端和凹槽接触的地方,只有一点点被压实的木屑,连烟都没冒一丝。
王铁柱感觉掌心火辣辣的疼,汗水顺着鼻尖往下滴。他加快了速度,咬着牙,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搓!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。
“沙沙沙…沙沙沙!”
摩擦声变得更加急促刺耳。终于,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烟气,袅袅地从接触点冒了出来!
“烟!有烟了!”小鹿眼尖,指着烟气兴奋地尖叫起来,带着哭腔的声音充满了希望。
人群一阵骚动,发出压抑的惊呼和低低的祈祷声。老石头挣扎着坐直了身体,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。黑骨握紧了石斧,身体微微前倾,仿佛随时准备为这缕烟保驾护航。
王铁柱心头狂喜:“有门!”他更是铆足了劲,搓得手臂都快要抽筋,掌心那火辣辣的感觉已经升级为灼痛。烟气果然浓了一些,在接触点周围聚拢,形成一小团灰白的雾。
“草绒!快!草绒给我!”他嘶哑着嗓子大喊,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宝贵的烟。
老石头手脚并用地爬过来,颤抖着双手将那团蓬松的细草绒递到凹槽下方,正好接住飘落的烟尘和摩擦产生的极细微黑粉末(高温碳化木屑)。
王铁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加速摩擦了几下,然后迅速抽开木棍。只见那团草绒的中心,吸附着灰烬的地方,隐约能看到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、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点!
成了?!希望之火! 他激动得差点喊出来,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草绒,凑到嘴边,用尽毕生所学的吹气技巧——轻柔、绵长、稳定地吹拂。
呼…呼…呼…
那微小的红点随着气流忽明忽暗,周围的草绒开始变黑、蜷曲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营地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就在王铁柱感觉肺部快要爆炸,那红点似乎终于要稳定下来,即将绽放光芒的刹那——
一阵该死的、不合时宜的穿堂风,好死不死地掠过!
“噗!”
那点微小到极致的暗红,如同被无情掐灭的幻觉,闪了最后一下,彻底消失在黑色的草绒里。连一丝烟都没再冒出来。
死寂。
比火堆熄灭时更加彻底的死寂。
王铁柱捧着那团冰冷、死黑的草绒,手臂僵在半空,姿势像个凝固的雕像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,咚咚咚,像是沉闷的丧钟。
他脸上滑稽的期待和刚才用力过猛憋出的红晕,瞬间褪去,变得一片煞白。
“……那个……”他嘴唇翕动了几下,嗓子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,只觉得脸颊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,火烧火燎。
“呼——噜!”一声压抑着巨大愤怒和失望的低吼猛地炸开,如同闷雷滚过!
是黑骨!
这个最强壮的战士猛地站直了身体,像一座骤然爆发的火山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最后一丝对“神使”的敬畏被冰冷的质疑和熊熊怒火取代!五指死死攥着沉重的石斧,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凸,骨节捏得咯咯作响。他死死盯着王铁柱,胸膛剧烈起伏,那眼神不再是看着神明,更像是在看一个带来灾难的骗子,一个不配拥有“哈图卡莫”之名的亵渎者!一股冰冷的杀意,如同实质的寒风,瞬间锁定了汗毛倒竖的王铁柱。
“神使…火…骗…骗嘎?!”另一个年轻的战士也站了起来,声音嘶哑,带着哭腔和愤怒,手中的木矛指向地面,矛尖却微微颤抖着,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。
老石头浑浊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王铁柱手中那团死灰,又看了看彻底熄灭的火堆遗迹,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悲鸣,再次瘫倒在地,彻底失去了生气。
完了。装逼失败,后果很严重。王铁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头皮阵阵发麻。他看着黑骨那择人而噬的眼神和蓄势待发的石斧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这次恐怕不是扣KPI那么简单了,原始社会的“开除”方式,搞不好是物理超度!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连空气都凝固成冰的时刻,王铁柱眼角的余光,不经意地扫过了自己脚边那个印着“荒野求生·金牌教练”的破旧银色保温杯。
杯盖在之前砸剑齿虎时崩飞了,敞开的杯口像一只茫然的眼睛。
杯底内壁,靠近中心的位置,似乎粘着一小点不起眼的、焦黑色的痕迹。像是什么东西曾经在那里被高温灼烧过留下的印记。
一道午后强烈到晃眼的阳光,穿过稀疏的树冠层,如同舞台追光灯般,不偏不倚地照射下来,正好落在那光洁如镜的金属杯底内壁上。
王铁柱的瞳孔骤然收缩!
一个近乎荒诞、但又带着一丝疯狂科学依据的念头,如同那道刺眼的阳光,狠狠地劈进了他一片混乱的大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