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忌日那天,天气难得放晴。
林晚一大早就起来了,打开衣柜翻了很久,最终选了件素色的风衣。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,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,想挤出个自然的表情,却怎么也笑不出来。手机在桌面上震动,是苏漾发来的消息:“我在巷口等你,买了束白菊。”
下楼时,晨光正斜斜地穿过老巷的屋檐,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。苏漾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穿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,手里捧着一束白菊,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。看见林晚,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笑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:“走吧。”
去墓园的路上,两人都没怎么说话。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市区,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老巷变成陌生的高楼,林晚靠在车窗上,看着那些一闪而过的建筑,突然觉得有些恍惚。父亲离开已经十五年了,可每次想起他,还是像昨天刚发生的事——他蹲在木工刨前,木屑在阳光里飞舞,他抬头朝她笑,喊她“晚晚”。
“在想什么?”苏漾递过来一瓶水,声音很轻。
“在想我爸以前总说,等我考上大学,就把院子里的紫藤移到新家门口。”林晚拧开瓶盖,喝了一小口,“结果还没等到我高考,他就走了。”
苏漾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,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:“他一定很爱你。”
林晚转过头,看见苏漾的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,像盛着一汪浅浅的湖。她突然想起小时候,父亲总把她架在肩膀上,去巷口的杂货店买糖吃,老板娘笑着说“林木匠把女儿宠成了公主”。那时候的阳光,也像今天这样暖。
墓园在城郊的山坡上,松柏森森,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。林晚熟门熟路地找到父亲的墓碑,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,笑得眉眼弯弯,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。墓碑前有几束枯萎的花,大概是母亲来过。
“爸,我来看你了。”林晚蹲下身,轻轻擦掉墓碑上的灰尘,把苏漾带来的白菊放在碑前,“我回南城了,就在以前住的那条巷子里,做旧城改造的项目。”
她絮絮叨叨地说着,说37号的修复,说老巷里的街坊,说苏漾画的画,像小时候放学回家,把一天的趣事都讲给父亲听。阳光透过松柏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,暖洋洋的,仿佛父亲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。
苏漾站在不远处,没有靠近,只是安静地看着。风穿过树林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谁在低声说话。她看着林晚的背影,突然觉得,这个总是冷静克制的姑娘,卸下铠甲后,其实也像个需要人疼的孩子。
林晚说完话,在墓碑前站了很久,直到眼眶发酸才转过身。苏漾走上前,递给她一张纸巾:“走吧,下山吧。”
“嗯。”林晚接过纸巾,擦了擦眼角,“谢谢你陪我来。”
“我应该来的。”苏漾看着她,认真地说,“他一定很想看看,你现在过得很好。”
下山的路上,林晚的心情轻松了许多。阳光洒在石阶上,亮得有些晃眼,苏漾走在她身边,偶尔会提醒她“这里滑,慢点走”。走到山脚时,林晚突然停下脚步:“我带你去个地方吧,离这儿不远。”
她带苏漾去的是父亲以前的木工房。在城郊的一个老厂房里,现在已经改成了文创园,只有最里面那间还保留着当年的样子——墙上挂着刨子、凿子、墨斗,角落里堆着几堆木料,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松木香。
“我爸以前总在这里干活,我放了学就来这儿等他。”林晚指着墙角的一个小板凳,“我就坐在那儿写作业,闻着木头味,觉得特别安心。”
苏漾走到一个未完成的木盒前,上面刻着半朵紫藤花,纹路和林晚送她的书签一模一样。“这是……”
“他走之前在做的,说是给我当升学礼物。”林晚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后来我妈想把这里的东西都扔了,是老木匠拦住了,说‘留着吧,给孩子做个念想’。”
苏漾伸出手,轻轻抚过木盒上的紫藤花,指尖的触感粗糙又温暖。“他的手艺真好。”她轻声说,“你刻书签的时候,一定很像他吧。”
林晚愣了一下,想起自己握着刻刀的样子,确实和记忆里的父亲重叠过。“可能吧。”她笑了笑,“血脉里的东西,想躲也躲不掉。”
阳光透过厂房的高窗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光斑。苏漾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文创园里嬉笑的人群,突然说:“林晚,我们在这里办个木工体验展吧?就展示你爸的工具和作品,让更多人知道,老手艺也是有温度的。”
林晚的心猛地一跳。她从未想过,这些蒙尘的旧物,还能以这样的方式“活”过来。
“李馆长肯定会支持的,”苏漾眼睛亮晶晶的,“37号的展览办完,就来这里办,让大家知道,老巷的故事不只是电报和青砖,还有木头里藏着的时光。”
林晚看着她,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满了。原来有些遗憾,不一定非要弥补,换一种方式延续,或许也是一种圆满。
离开文创园时,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。林晚看着苏漾走在前面的背影,突然加快脚步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苏漾的身体顿了一下,然后慢慢转过身,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。
“苏漾,”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,却异常清晰,“等紫藤花开了,我有话想对你说。”
苏漾没有说话,只是用力点了点头,回握住她的手。风穿过树林,带着草木的清香,像一首温柔的歌,唱着未完的故事。
林晚知道,有些话不用急着说出口。就像父亲未完成的木盒,就像37号墙根下的紫藤种子,时光会给它们足够的耐心,让它们在最合适的季节,绽放出最温柔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