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，成为江家不受待见的庶子，江云就对这里的饮食很不习惯，尤其是那盐。
粗粝、发苦，还带着难以忽视的土腥气。
他一直以为这是江家刻意的苛待，给他用的是最低劣的盐。
直到进入唐府，他才恍然，并非江家刻意为之，而是这整个时代的盐，大抵如此。
对于一个习惯了现代雪白细腻、纯粹咸鲜精盐的人来说，这苦涩是无法忍受。
唐清婉端坐在那里，月白色的窄袖上襦，配着浅碧色的长裙，乌发简单绾起，只簪了一支素净的玉簪。
晨光勾勒着她挺秀的鼻梁和略显清冷的侧颜。
看着江云的样子，她的纤纤素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“怎么了，不合你口味吗？”
江云抬起眼，迎上唐清婉那双清澈却疏离的眸子，摇了摇头。
“娘子，府里用的盐都是这样，带着苦涩的吗？”
唐清婉眉头一皱。
“怎么了？”她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露珠，清冽而带着一丝疏离，“可是不合口味？”
江云抬起眼，迎上那双清澈的眸子，轻轻摇头：“并非菜肴不好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指向桌上的小盐碟，“娘子，府里平日用的盐，都是这般带着苦涩的么？”
唐清婉的黛眉轻轻一蹙，似乎有些不解他的问题：“盐……不都是这样的么？”她放下筷子，语气平淡无波，“倒是听闻进贡皇室的‘玉雪盐’，苦涩极少，纯净许多。只是那等稀罕之物，非我等门第可以奢望。”
江云闻言，目光微闪，一个念头在心中迅速成型。他放下碗筷，站起身：“娘子，我想去后厨看看，方便么？”
唐清婉眼中掠过一丝探究，但并未多问，只对侍立一旁的小丫鬟道：“小青，带江公子去后厨。”
“是，小姐。”
江云带着小环，跟着小青穿过曲折的回廊，来到唐府的后厨。
唐府的后厨宽敞而忙碌，灶火熊熊，蒸汽氤氲，空气中混杂着油烟、生鲜食材的气息。
几个厨娘和粗使婆子忙得脚不沾地，切剁声、翻炒声、水沸声交织成一片。
江云深知自己这个赘婿身份在唐府根基尚浅，便直接向小青说明需要的东西：几块上好木炭、一个闲置的小石臼、一个细密的竹筛、几块干净的旧麻布、一大块最普通的粗盐、一盆清水，外加一小簸箕细腻无杂质的黄土。
小青虽满心疑惑，但还是依言去准备。
看着江云点名要的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，厨娘们也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东西很快备齐，分量着实不轻，小青抱着沉甸甸的黄土簸箕，忍不住小声嘟囔：“江公子，您要这些……到底是要做什么呀？”
“提纯精盐。”江云言简意赅。
“提……纯？精盐？”小青眨巴着眼睛，显然无法理解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的含义。
江云没有解释，示意小环帮忙抱起石臼和木炭，三人带着这堆“不明所以”的物品，又返回了唐清婉那清幽的小院。
他原本考虑在后厨直接操作，但看到那里人多眼杂，便留了个心眼——这等“点石成金”般的技术，还是在自己的地盘更稳妥。
将东西在院中石桌旁的空地上放下，他动作麻利地挽起袖口，露出一截小臂。
先捡了几块大小合适的木炭，用石臼耐心地捣碎，再用细竹筛筛出均匀的炭粒。
将块状的盐也放入石臼捣碎成颗粒，倒入桶中，往桶里舀了些清水，一边搅拌，一边加入捣碎的盐，直到盐不能再溶解于水。
接着，铲了一小簸箕细黄土，倒入一个闲置的大陶盆里，加入刚调好的盐水，慢慢搅拌成粘稠均匀的黄泥浆。
那专注的神情，仿佛不是在摆弄泥土，而是在调制什么珍贵的药剂。
唐清婉这时也出来小院，在一旁的石凳坐下。
“小青，夫君这是在干嘛呢？”
“提纯精盐。”小青照着江云的说词回答道。
“提纯…精盐？”断断续续说出这几个字，唐清婉琢磨着这几个字的意思。
忍不住凑近几步，伸长脖子，却看到江云正和泥玩，心中困惑更浓。
江云见唐清婉靠近，手上动作不停，头也没抬，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。
他将筛好的细木炭粒均匀地铺在另一只干净的大陶罐底部，压实。
接着，拿起几块旧麻布，仔细地叠成厚厚一摞，严严实实地覆盖在炭层之上。
最后，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搅拌好的浓稠黄泥浆，缓缓地倾倒在麻布层上。
泥浆慢慢渗透麻布，浑浊的液体开始一滴滴渗入下方的炭层。
江云守在陶罐旁，耐心地等待着。终于，当最后一滴浑浊的泥水渗下，他从罐底小心地接取滤出的液体。
这水依旧不够清澈，带着淡淡的黄褐色。
他没有停歇。
重新取来新的炭粒和麻布，将第一次过滤出的水再次倒入新的过滤层。
如此反复，一遍，两遍……每一次倾倒，每一次等待，那滤出的水色都肉眼可见地变得澄澈一分，杂质一层层被剥离。
当第四遍过滤完成，江云接出的水，已近乎山泉般的清透。
他找来一只厚实的小陶锅，将这清澈的滤液小心地倒进去，稳稳地架在了用石头搭起的简易炉灶上。
不一会锅中的水开始无声地沸腾，翻涌起细密的白沫。
水分在持续的加热中快速蒸发。
锅壁上开始凝结出细小的白色晶体，晶莹剔透。
随着水汽越来越稀薄，锅底终于露出了真容——一层细密、干燥、宛如初雪般纯净洁白的结晶。
江云用木铲轻轻刮起一小撮，放在掌心。
盐粒细小均匀，白得耀眼，不含一丝杂色。
他捻了捻，触感是干燥的、纯粹的颗粒感，舔了一下，一股纯粹的、干净的咸味，就是有点齁了。
江云眉毛都拧成一团。
唐清婉的目光落在江云掌心上那一小撮东西，在阳光照射下，白得近乎刺眼。
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白色，不含丝毫杂质。
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。
纤细的手指伸出，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白色结晶。
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干燥的、微凉的、沙沙的细粒感。
她犹豫了一下，随即，在江云平静的注视下，将沾着盐粒的指尖，轻轻靠近那淡粉色的唇瓣。舌尖飞快地探出，如同蜻蜓点水般，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指尖上那雪白的晶体。
瞬间！
一股纯粹、干净、鲜明到极致的咸味，猛地在她舌尖上炸开！
没有一丝一毫预想中的苦涩、土腥，只有最本真、最强烈的咸鲜。
唐清婉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，僵在了原地。
她猛地抬起头，那双总是清澈疏离的眸子，此刻清晰地映着江云的身影，瞳孔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“这盐…”
她的声音有些发颤，失去了惯常的清冷，带着一种陌生的沙哑和惊疑，尾音飘忽不定。
“…怎会如此？”
她下意识地又低头看了一眼那雪白得耀眼的晶体，又猛地抬头，目光死死地锁住江云的脸，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男人。
江云只是平静地站着，脸上既无得意，也无卑微，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沉静。
他微微颔首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苏清雪耳中：“粗盐杂质太多，特别是那种大块的粗盐，只要把盐粉碎，溶解，过滤，结晶，就可以得到这盐了。”
“这可是比进贡给皇室的盐还要好。”唐清婉激动地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