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，您今日怎地不好好打扮一番，邻里看到的话，老爷太太也有面子不是。”
“要是穿上前日裁好的新衣，戴上郑侍人昨日送来的金丝头面，姑娘肯定艳光四射。”
“对了，还有那双郡主赐下的革靴，正适合这个时节穿。”
“姑娘……”
……
“好了碧桃，就你话多，姑娘自有用意。”
看着坐在旁边的丫头又要滔滔不绝，青柳小声制止。
“是我多言了，姑娘恕罪。”
碧桃闻言微微低头，脆生生地和陈皎道歉。
一双大眼睛却咕噜打转，明显是肚子里的话还没倒完。
不论是碧桃的嘀咕还是青柳的喝止，陈皎都没有再说什么，而是笑了笑，把身前小几上装着饴糖的木碟，推给自己对面的青柳，又看了一眼碧桃。
“一起分着吃。”
“是。”
青柳从盘里拿起两块，其中一块递给了身侧的碧桃。
“多谢姑娘，多谢青柳姐姐。”
碧桃拿起饴糖放入嘴里，眼睛一转，到底还是没忍住说话的欲望。
不过这次，说的就是庄子里各处的杂事。
青柳看了看陈皎的面色，没有出言制止。
耳边是女孩嘎嘣溜脆的话音，不需要其他人迎合，一件小事也能讲得绘声绘色。
陈皎轻依靠背，有一句没一句听着，倒也觉得有趣。
那日晚饭后，霍翱递给了陈皎另一份礼物。
既是亲手赠与，自然非比寻常。
看着只在记忆中见过，却让她穿越后所有轨迹都被圈住的薄薄纸张，陈皎不由呼吸一窒。
这就是原身在陈阿爹生死关头，独自挺身而出签下的卖身契书。
想到家中困境，那个柔弱的女孩甚至颤抖声音，让牙婆给了她死契。
看着这张纸，陈皎几乎还能感受到身体残存的瑟缩。
对于原主，陈皎是敬佩的。
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，在现代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初中生。
除了想着解决包里的作业和青春期的少女心事，大部分人是几乎没有什么生存困扰的。
而“陈皎”，为了亲人，咬牙做出了牺牲的抉择。
甚至在家人不知道时，为此付出了年轻的生命。
佩服归佩服，接手人换成自己，又是另一码事了。
这可是死契！
要看主人家心情，不是有钱就能够赎身的死契！
要不是醒来看到原主阿娘脸上的心痛担忧，陈家爹娘与她现代父母一模一样的面容让她恍惚，想着说不定这是自己的前后世，现代欠下的养育之恩注定此生还报，陈皎说不定真的会试试再亖一次。
“恭喜，重归良民之身。”
霍翱略带沙哑的声音适时响起。
陈皎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接过那张重逾千斤的文书。
而霍翱竞也没有收回，一直保持递过来的姿势，并观察着陈皎的表情。
“多谢郎君。”
陈皎的声音微涩，终于略带颤抖地接起。
看出她平静下的汹涌，霍翱心中一紧，干脆一把把陈皎抱入怀中。
他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。
欢喜的后面是曾经无穷的黯然心焦。
而那样的日子，是她一个人撑过去的。
在陈皎的视线盲区，霍翱眉头轻锁，但出口的话却带着温柔笑意。
“这下可以放心了，刚刚的金银珠宝、宅子庄子，真真正正都是你的私产了。”
签了死契的女婢，命都是主人的，财产自然也归主人统管。
当然，事实上，除非是惹毛了主子，闹得不好看，不然不说侯府，就是一般富贵人家，对丫头们的私房也是不会过问的。
这话从霍翱口中说出，自然是有逗趣的意思在。
陈皎也确实笑了出来，只是眼中星星点点。
只有失去过，才知道失去自由是多么沉重又具象的枷锁。
虽然过程和她预想的大相径庭，但此刻拿到这张卖身契，对眼前的男人，陈皎只有动容和感谢。
结果就是，霍翱在当晚重新理解并体验了似水柔情的内涵。
以至于第二天和陈皎说起要离开几日，处理些事务时，语调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。
陈皎面上配合，表现出对对方离开的惊讶。
心里的腹诽却只有自己知道。
走吧走吧，缓缓缓缓。
这一天天龙精虎猛的，真真让人招架不住。
再者，霍翱贵为封国之主，一直留在齐阳，必定不只是闲游，而是有其他事由。
“我给你留个人差使，让他再准备处庄子，到时你搬过去住，侍从丫头也再添些。”
现在别庄里，从侯府跟着过来的人占了绝大半。
陈皎已是良民之身，若是总遇见之前一起伺候的婢子仆从，说不定会尴尬。
不如干脆搬出去住，省得不自在。
自由与自由并不相通。
陈皎清楚，霍翱给她卖身契，是让她面对任何人时，有相对尊严的底色。
以及让她得到基本的人身财产权利，能够过的更随心。
至于两人之间……
虽然没有言明关系身份，但陈姣依附于他的事实，不曾改变，也不会改变。
至少目前如此。
其实，对于遇到熟人，陈皎并没有那么敏感不适。
不过既然对方另有安排，她从善如流便是。
只是，她最后依然没有搬离别庄……
齐阳侯夫人偶感风寒，阳云郡主接到消息便让仆从们整理车架回府，临行前匆忙见了陈皎一面，直接把庄子赠与了她。
“本来还想和你说说话，谁想我那个弟弟天天拘着你，也见不到人。”
“反正日子还长，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。”
“别庄能有今日，也都是你从中出力。”
“别推别推，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，若是将来富贵，别忘了我的引荐之功。”
“常驻庄里的人也都留着用吧，文书我让管事的去和郑久对。”
郑久就是霍翱给陈皎差使的侍从，正站在陈皎身后。
“行了行了，不说了，我得走了。”
看着陈皎脸上有些无措的表情，阳云郡主笑了。
“放心吧，我不会吃亏的，想找补给我的人多着呢。这庄子费了你不少心思，也算是借花献佛。下次来，就得请你好好招待了。”
这次匆忙，别庄里确实还有一些堂室尚未布置完善。
眼看阳云郡主雷厉风行就要登车出发，陈娇最后只能匆忙福身道谢，随后目送浩浩荡荡一行人离开。
然后，她就成了这座别庄的新主人。
“也好，不用搬家熟悉新住处了。”
知道阳云郡主的安排，还未出行的霍翱表示满意，让丁和看着有合适的园子，下次回礼给表姐。
告诉陈皎他大概三日后归来，霍翱捏了捏她不自觉嘟嘟着的小脸，在对方的抗议声中笑着策马离去。
而“再添些人伺候”的吩咐，那位郑侍人也很快执行。
最后，在一排别庄女侍之中，陈皎留下了之前和青柳同屋的碧桃。
碧桃的小喇叭属性，一眼就被陈皎识破。
陈皎本人并不是个爱社交的性子，但这样的人，往往身边更需要一个包打听来帮她打开外面的世界。
虽然她的“小间谍”已经足够多了。
而且还有青柳把关。
青柳话不多，却很能体察别人的情绪。
正如在车里，她适时地知道要不要打断碧桃的碎碎念。
两个人一静一动，倒也相得益彰。
“姑娘，到了。”
马车渐停，陈皎从回忆中抽离。
外面的仆从叩响了车门。
陈皎轻推车窗，窗外是陌生又熟悉的的房舍。
“皎皎！”
闻声望去，陈皎看到了同样让她熟悉又陌生的脸庞。
“阿娘。”